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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生在明清,就只嫁给张岱

两角钱 2021-08-18 阅读 82

王小波说:“一辈子很长,要跟有趣的人在一起。”

若是生在晚明,那一定要跟张岱在一起。

张岱,是精于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,是极具传奇色彩的末世公子,是惊才绝艳的小品文巨擘,更是传统文人的异类,史学家中的奇葩。

我们喜欢张岱,是渴望像他那样,精致优雅而又放浪形骸地活着。

俗话说:三代看吃,四代看穿,五代看文。可见,会吃会穿会写文章的前提是要会投胎。张岱就是这样一个集运气、灵气和才气于一身的天之骄子。

万历二十五年,张岱出生于江南繁华地绍兴山阴县。祖上四代为官,高祖父张元汴是明隆庆五年的状元,也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,家声显赫。

张岱生来如众星拱月,锦衣玉食。数十号奴仆围着他转,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,“喜则各欣然,怒则长戚戚。”

小张岱聪颖活泼善对对子,6岁就有“神童”之誉。著名隐士陈继儒考他,指着堂前《李白骑鲸图》出了上联:

太白骑鲸,采石江边捞夜月

小张岱不慌不忙,随口对出下联:

眉公跨鹿,钱塘县里打秋风

眉公是陈继儒的号,陈继儒骑的正是张岱祖父送的鹿,“打秋风”是江浙一带的方言,有占人便宜、揩油的意思。才思敏捷、对仗工整,顺便挖苦了一下混吃骗喝装圣诞老人的陈老先生。

眉公大笑,说哪里来这么聪明的小孩,“吾小友也。”我想,他内心咆哮的应该是:谁来拍死这熊孩子!

那年口无遮拦的张岱,八岁。

小张岱在万千宠爱中渐渐长大,博闻广识,年少轻狂,自我感觉非常良好。

“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娈童,好鲜衣,好美食,好骏马,好华灯,好烟火,好梨园,好鼓吹,好古董,好花鸟,兼以茶淫橘虐,书蠹诗魔……”

简单地说,声色犬马的事情他都爱,玩物丧志的东西他都行。事实上,张岱几乎精通晚明所有的艺术门类,堪称集富豪之家的穷奢极欲与文人雅士的精致讲究之大成。

张岱好饮茶,有辨水焙茶的绝技。他不仅能辨别水质水味,还能吃出产地,曾放言杭州周边一带,过口就能确认是什么泉。

十八岁时,他发现了一口名为“禊泉”的古井,水质上乘。“取水入口,第桥舌舐腭,过颊即空,若无水可咽者,是为禊泉。”说禊泉水轻,用舌头轻抵上颚,入口即逝,很容易区分。当然这装逼技术只有张岱会,你是不行的。

此后“禊泉”名气大振,引发哄抢。最后连官府都惊动了,地方官员强行将“禊泉”收为官有。

张岱还反复研究、精心自制了一款“兰雪茶”,其形状“如百茎素兰同雪涛并泻也”。一时成为饮茶者的新宠,四五年后称霸一方市场,导致邻近省市的茶商纷纷把自己的茶叶改名“兰雪茶”,风潮再次因时尚教父张岱而改变。

张岱是顶级的美食家,热衷于到处搜罗好吃的。他有“三不吃”:非时鲜不吃、非特产不吃、非精致烹调不吃。

张岱特别爱吃蟹,每年十月都要与友人大办蟹宴。这蟹宴由张岱一手操办,自然非同凡响。

首先蟹的品质得有保证:“壳如盘大,中坟起……小脚肉出,油油如螾愆……膏腻堆积,如玉脂珀屑,团结不散”。一人六只,不多不少,怕冷腥必须分批煮。

单吃蟹自然不行,必须搭配肥腊鸭和牛乳酪,街上买的牛乳酪气味已失,也是不行的。他亲自提前选牛取乳,“夜取乳置盆盎,比晓,乳花簇起尺许,用铜铛煮之,瀹兰雪汁,乳斤和汁四瓯,百沸之。”

同时,饮料要配上玉壶冰,蔬菜搭配兵坑笋,米饭佐以新余杭白,最后用兰雪茶漱口。一整套流程下来,齿颊留香,酣畅淋漓。

说起养戏班演戏,张岱还颇有家学渊源。他的祖父采办优童,创办了“可餐班”、“武陵班”,父亲创办了“梯仙班”、“吴郡班”,张岱最直白,他办的叫“苏小小班”,可见一家三代都是颜控。

张岱喜欢看戏,还会演戏;不仅会演戏,还会导戏;不仅会导戏,还会写戏。张家家伶曾说,主人不仅精于赏鉴,还亲自开班授课,戏班在张家演戏就像“过剑门”,焉敢草草!

张岱自己也不谦虚,“嗣后曲中戏,必以余为导师。”

兴致来了,他还自己登台献艺,“科诨曲白,妙入筋髓”。张岱创作的《乔作衙》一剧演出当日,万人空巷,观者如痴如醉。

他就是明朝的梁朝伟加上王家卫,男男女女都为之疯狂。

张岱交友自有一套原则:“人无疵,不可与交,以其无真气也;人无癖,不可与交,以其无深情也。”有缺点、有嗜好的人才能愉快地做朋友。

他的朋友有第一流的学者文人,也有名不见经传的艺人、工匠、妓女、和尚,三教九流,奇人逸士。

他还把志趣相投的人拉不同的“朋友圈”,有学历史的“读史社”,弹琴的“丝社”,写诗的“枫社”,还有斗鸡走狗的“斗鸡社”,隔三差五地就呼朋唤友出来聚聚。

崇祯七年中秋,张岱组织了一场盛况空前的蕺山亭聚会。“每友携斗酒、五簋、十蔬果、红一床,席地鳞次坐,缘山七十余床。衰童塌妓,无席无之。”绕山铺了七十多席,共有七百多人。

一众公子搂美人儿在怀,席地而坐,对酒当歌,合唱“澄湖万顷”,声如潮涌,山为雷动。场面蔚为壮观!

酒喝到半夜,大家兴致愈发高涨,又在山亭大摆戏台,一连演了十几出,引得附近的居民和僧人纷纷半夜起身前去看戏,拥观者上千人。

四鼓时分,喧嚣落尽,人群逐渐散去。此时,月光泼地如水,人在月中,濯濯如新出浴。白云冉冉起脚下,远处山巅仅露髻尖,恍若置身唯美写意的水墨山水画中。

如果张岱只是个会玩的公子哥儿,历史恐怕不会记住他的名字。他还做过一些比会玩儿更牛逼的事情,比如,以一人之力写出一本维基百科。

从天文地理到经史百家,从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,从政治人事到典章沿革,全书共计二十卷,分为二十大类125个小类,收录四千多个条目,可谓包罗万象。这本书的名字叫——《夜航船》。

《夜航船》现在听来颇为诗情画意,在当年却是南方水乡的苦旅长途。长夜漫漫,空间局促,面面相觑不免尴尬,大家只好聊聊天、吹吹牛。时间一长,要表现自己是个知识结构无死角的文化人就不太容易了。所以张岱说:“天下学问,惟夜航船最难对付。”

从前,有个世子与和尚一起坐夜航船。士子高谈阔论,和尚想自己读书不多,就默默蜷着腿缩在角落。听着听着,发觉世子所言漏洞百出,和尚开心了:“这等说来,且待小僧伸伸脚。”于是乎,张岱就跟这故事中的和尚杠上了,写出了这部张岱与伸脚和尚的小知识竞赛宝典。

《夜航船》中固然有很多严肃正经的文化常识,但出彩的却是只有张岱才会记录的那些荒诞不经、雅俗共赏的段子和八卦。

比如:唐朝皇帝怎么选宰相?把几个候选人名字写了放在琉璃瓶中,焚香祷告,然后抓阄。唐玄宗亦然。

还有一个特无厘头的故事。说著名画家郭恕先住在岐山下,有个富二代喜欢画,每日好酒好菜招待他。郭为了还人情,就给他画了一幅“儿童放风筝图”。一个小童,一个风筝,其他部分全是风筝的引线,画满了整张图。富二代大怒,就和郭绝交了。这听着多像是周星驰版唐伯虎会有的桥段啊!

前面说《夜航船》多是趣话和笑谈,这本书其实是张岱修撰明史的资料集。

史书是古代知识分子最高级别的书写。张岱父辈有治史的传统,家中四世藏书,达三万余册。张岱自幼博览群书,学识深广,善于思考,大胆敢言。二十二岁开始编撰《古今义烈传》,历时十年而成,一时惊动文坛。

面对明朝统治集团争权夺利,任意篡改历史,以致"有明一代,国史失诬,家史失谀,野史失臆"的"诬妄"状况,他决心还历史本来面目,"事必求真,语必求确",写出一部经得起历史考验的信史。

从崇视元年开始执笔,十七年后,明朝覆灭,张岱携其副本屏居深山,直到顺治十年,才写成由元末明初至天启朝历史--《石匮书》。后来又补充编写了专记崇祯一朝史实的《石匮书后集》。

一起感受一下张岱修史的与众不同之处。

我明二百八十二年金瓯无缺之天下,平心论之,实实葬送于朋党诸君子之手,如举觥而酹,一气饮干,不剩其滴。

抛开他对政治历史的洞见不谈,这种一边怒陈国家灭亡的苦大仇深,一边还能联想到痛快喝酒一饮而净的,恐怕也只有张岱了。

张岱少年时曾立下“补天”之志,希望自己成为一块能派上用场的炼石,去补明朝江山出现的隙漏。熟料,人算不如天算,劳碌半生,皆成梦幻。张岱“年至五十,国破家亡,避迹山居。”曾经张家的产业遍布绍兴,最后却沦为身无寸土的流民。

张岱自认一生:“学书不成,学剑不成,学节义不成,学文章不成,学仙学佛,学农学圃,俱不成。任世人呼之为败子,为废物,为顽民,为钝秀才,为瞌睡汉,为死老魅也已矣。”

有人说,《红楼梦》中贾宝玉的原型就是张岱,对比张岱一生的际遇,张岱又字石公,可不就是大荒山青埂峰下女娲补天所遗的一块废石?

苦难对于艺术家来说,往往是一种成全。张岱在十六岁惊鸿一现考取秀才之后,一生未能中举,并无功名和政绩。其中有一次落榜的原因是:考卷样式不合规格!

读到这里,大家都跟我一样,觉得这个原因很“张岱”吧。

至于他的力作《石匮书》,作为至死未归顺大清的明朝遗老,在反清复明遭到残酷镇压的过程中,没有惹来杀生之祸已是万幸。

张岱最富盛名的是他遥想当年的那些小品文,里面保存了他记忆中繁华靡丽的江南,描述了妙趣横生的市井生活,更记录了那些活色生香的传奇人物。

曾有人问,你觉得古人做过最浪漫的事情是什么?答案中排第一的就是:湖心亭看雪。

大雪三日,湖中人鸟声俱绝。……独往湖心亭看雪。雾凇沆砀,天与云与山与水,上下一白。湖上影子,惟长堤一痕、湖心亭一点、与余舟一芥、舟中人两三粒而已。

在冷得半死的冬夜,一人独往西湖看冰雪万千。谁想,湖心亭中已有二人对坐煮酒,“莫说相公痴,更有痴似相公者!”

千金易得,知己难求,自然大喜过望。

《湖心亭》是张岱流传最广的一则小品文,也是一篇追忆。彼时,梦中的西子湖已完全被战争的霜雪覆盖,“凡昔日之弱柳夭桃,歌楼舞榭,如洪水淹没,百不存一”。

初读时,只觉得张岱太酷、太有趣、太会玩儿了;再读时,又觉得天地间一片苍凉,人生如梦,一枕黄粱;细细回味,却只见得当年的西湖,空灵晶映,冰清玉洁,淡远疏旷。

人声鼎沸,锣鼓喧天,那里肯定有张岱;曲终人散,风冷月残,吹出一缕悲箫,那听客肯定是张岱。

张岱一生,从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,到担米挑粪的乡下老头,落差之大,如巅峰至深渊。他享尽繁华,也阅尽苍凉,体会过彻骨的得到和失去。

然而,他的文字里,没有悲愤,没有绝望,没有怨天尤人和自暴自弃,甚至没有不甘、不平之气。

功名耶落空,富贵耶如梦,忠臣耶怕痛,锄头耶怕重,著书二十年耶而仅堪覆瓮,之人耶有用没用?

前一句悲从心起,后一句又忍俊不禁。

在他的骨子里,有改不掉、掩不住,旁人也学不会的痞气、蛮气和生气,戏谑天成,风流自得。

他的文集、书室、墓园都以“瑯嬛”为名。“瑯嬛福地”是传说中的神仙府邸,《天龙八部》中段誉就是在“琅嬛福地”获得武林绝学又觅得神仙姐姐的。可见自恋这个事情在张岱身上也是始终如一的。

张岱年轻时粉丝遍地,羡其华腴,慕其文采,效其潇洒而从者如云。最后避世三十年,杜门谢客,人家叫不出他姓甚名谁,他还沾沾自喜。最终他卒于何年何月,也是一个谜。后人根据他存世的作品推算,张岱大概活了九十三岁。

和印象中千篇一律的刻板文人完全不一样,张岱顽皮、率性、狂妄、爱凑热闹,会来事儿,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“混世魔王”,他有趣、有品位、有幽默感,有大境界,若有他在,中国就不至于遍地崇洋媚外的“土豪”了。

每一次狂欢时,每一次失意时,都会浮想起在湖心亭看雪的张岱。

你已不在江湖,而江湖到处是你的传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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